不过一处青冢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随笔

六子原本不是叫六子,那家姓氏不便多说,单论名来看倒是顶风雅的。 
坊间传闻有说这娃子不长不幺的,在大户人家里勉强被仆从些称得声少爷,但也就是口头上这么一叫。 
是有送菜肉给那户的车夫在小儿子百天的时候一时高兴多灌了些黄汤下肚,临近夜半的时候打着酒嗝冷不丁的抖落些话出来。 
原话口口相传变了味道,但意思大抵是那家六少爷取名取的糟,折了商路。 
有人又问了,他家现下该是庆字辈不是? 
那车夫酒气上头,红着脸一拍腿,是啊,是庆字辈,原本该叫庆商。那家小夫人读过点词曲,给改成清商去了,这改的,可糟,可糟了。 
没人纳闷一个车夫哪儿会知道这些,但凡是有关那户人家的,头发丝儿大小的事能翻来覆去嚼上好久。 
谷雨过去了,谁料天仍是日久不见放晴,阴雨绵绵。 
清明过了,谷雨去了,立夏这时候,那人该要来了。 
小辈里胆大又受着宠的就问了,什么人呢。 
什么人啊,街边算命的老头捻着弯曲的白胡须举着个布幡坐在茶馆外面的台阶上。 
店家信他卜的卦,邀他进去坐上一会儿避雨。老半仙往边上挪挪,烦你挂心着,这雨下不大,一会儿就过去了。 
店里挤了不少避雨的人,闲着没事就又聊起来不知哪儿听来的故事,照例是和那家户有关的。 
像什么那前几年的杨家二丫头,出落成水灵的大小姐,五六年过去还是待字闺中。 
也不说嫁,也不说不嫁,眼睛清泠泠一弯,难得放晴,院子里花开了,出去看看。 
那做官的父亲也就摇摇头,就这么个姑娘,不就随她自己乐意。 
有人咂舌,不对,这怕是看上那边大家户的哪位公子,这家世般配,也不愁。 
可别说,还真有得愁的。算命的老头拿出旱烟裹裹塞进烟锅里,吧嗒抽了两口。这要是看上了老六,可怎么是好哦。 
老六,就是那个什么…商来着? 
六子,他们家那少爷不都被从族谱上除名了? 
那凿子凿的碑上,千真万确! 
吓,去了那地方,哪还有人回的来,山里尽是吃人猛兽,一不小心都会摔死。 
可惜那杨家害单相思的大小姐了。 
热闹地吵吵嚷嚷了许久,雨不见停。灰淡雨幕遮连起天地,马蹄铁踏踏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和着铃铛脆响,远远地过来两个人,模糊的像是两团影子。 
他们是谁啊?刚才的小孩央着父母给买了副糖鸢儿,坐在老头儿边上。 
老头捋了捋胡子,又擦了擦烟嘴。 
说不得,这个说不得。 
马蹄声逐渐近了,灰影成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披着件蓑衣,腿上打着绑腿。矮的那个举着把伞,穿的像是远到而来的客商。 
茶馆,雨声都安静了下来,人们沉默地看着他们经过,牵着两匹马。一匹驮着货物,老练枯瘦,一匹肌肉强健,精致的鞣皮马具上铃铛晃个不停。 
他们不徐不缓的走着,待走到老头那里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就抬头脆生生地问,你是谁呀? 
矮一点的那个停下来,笑着看她,他的眼尾挑起好看的弧度,小姑娘看到他头发里一道浅浅的疤。 
你猜我是谁。 
我不知道才问你的! 
你喜不喜欢这个小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系红绳的铃铛,冲小姑娘摇了下。 
喜欢! 
你告诉我顺着这条路往前面走有些什么,我就送你。 
有山,很高的那种,然后有水,一池子水,天晴的时候碧汪汪的,可好看了。 
那人就听着,然后又笑了一下,把小铃铛系在她白生生肉嘟嘟的手腕上。 
有山有水,好。 
他点点头,直起腰来。高个子的人拉着马站在他前面点儿的地方站着不动,像是在等他。 
走了。他一抖手撑开伞,走到雨幕里,马脖子上的铜铃又开始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他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走了,越来越远,直到重新成为两个黑点。 
小姑娘把手上的铃铛翻来覆去地玩,糖鸢化了沾在袖子上。 
算命的爷爷,你看你看,这个上面有字!这写的是什么呀! 
老半仙咳嗽了两声,拇指在其他指头上掐了几下,又吸了口烟。 
人老了,眼拙,一个卜卦的就算算吧。那上面写的恐怕是。 
百岁同庆,万世永昌。 
雨停了,他拍开衣袍准备走,后面闹哄哄的又有人远远地问,老爷子,那是什么意思啊? 
算命的幡子在风里飘来飘去的,他摇头。 
说不得哦,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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